作者: 王宜楷

潭影空人心

《題破山寺後禪院》

[唐]常建

清晨入古寺,初日照高林。

曲徑通幽處,禪房花木深。

山光悅鳥性,潭影空人心。

萬籟此俱寂,惟聞鐘磬音。

《題破山寺後禪院》為題壁詩,常建遊覽破山寺後禪院所作。詩題中的破山在今江蘇常熟,山上古寺(原名興福寺)始建於南齊,南齊至中唐相距兩百余年。全詩自然質樸,渾然天成,四聯「事理、行止、有空、靜動」架構,不落枯禪說理、禪意豐富,堪稱詠寺詩冠絕古今。

「清晨入古寺,初日照高林」,詩人在清晨時分來到這座兩百余年的破山古寺,此時正值旭日東升,新陽初灑高林。究其字面意思,寥寥數語勾勒出詩人清晨入寺的環境,內中畫面會不會讓人聯想到東升旭日照耀的順序次第:高山、幽谷與平地。我們登山入寺,擡頭仰面而來的「佛光」,由遠到近、由暗而明,給人一種心曠神怡之感,給人一種普照眾生、驅晦化明的莊嚴神聖。故而有人認為首聯寓意「古寺」不只歷史悠久,還有妙法深厚的「高林」(高僧駐錫),不似一般山寺徒有虛名。

「曲徑通幽處,禪房花木深」,曲折小徑通向幽隱之處,盡頭兩旁有濃陰花木陪襯的地方就是禪房。彎曲小徑與幽靜禪院極具中國古典園林之美,思想內涵還暗含了佛法修持過程的曲折與幽深,贊頌禪房僧眾「華木」德行。

「山光悅鳥性,潭影空人心」,秀麗山光中的禽鳥自在棲息,深潭清影,蕩滌人心。一切有情眾在大自然世界生生不息,各適悅性,各得其所,視有我境;清澈潭水如一輪明鏡,心凈性空,轉眼間潭影散滅,讓人體識諸等夢幻泡影,透悟萬象虛妄,破空無我。兩者「非空非有」,不可偏執一端,可謂字字禪機。

萬籟全部歸於寂靜,遠處卻傳來陣陣鐘磬梵音。全詩以「萬籟此俱寂,惟聞鐘磬音」作結,靜中有動,靜動一如,呼應首聯初日高照,以示寂而常照。(文/王宜楷)

稚子垂綸的童趣

《小兒垂釣》

[唐]胡令能

蓬頭稚子學垂綸,側坐莓苔草映身。
路人借問遙招手,怕得魚驚不應人。

「蓬頭稚子學垂綸」,言語淺顯,頭發散亂的孩童學習垂釣。「蓬頭稚子」究竟是垂釣小兒外貌不修的自然本真,還是孩童為了搶占釣魚先機早起、來不及盥洗的蓬頭垢面(唯恐自己去晚了釣不到魚)?我們不得而知,只道稚子心無旁騖專註於垂綸的蓬頭狀,年幼微弱的勢單力薄對比獨戰江心的宏大雄心,極具天真童趣感染力,令人不禁莞爾。

作為孩童,一切事物都是那麼新奇與有趣。釣魚更是如此,釣魚需要我們集中註意力,說不定小兒會釣上來什麼大魚呢。

稚子雖然初學釣魚,但在壯誌滿滿的驅使下必定想幹出一點名堂,一切都是未知數,待他上貨驚艷家人、鄰居以及玩伴。所以他要選擇一個極其隱蔽又有大魚的釣位。

垂釣小兒藏在水草潮密的清幽龍潭崖岸?「側坐莓苔草映身」,該釣位幽草雜生、陰暗潮濕、空間狹小、人跡罕至,稚子只能側坐,不然莓苔一會兒就將他的褲子浸濕,此狀遠遠望去,只余部分身體於外,故而草映其身。

水藍清許、魚翔淺底的龍潭,這絕對是一個人不見、魚不驚的絕佳理想釣位。

「路人借問遙招手」。正當稚子精心謀劃、小心翼翼大釣一場時,忽有路人打問借道,稚子心急如焚,魚兒會不會被路人驚怕不敢吃餌?自己久久謀劃的好事會不會就這樣破滅?他只能焦急謹慎的遙遙招手,以動作代替答話。招手之後,兩人有無低語交流並無描寫。

唯有詩末戛然而止的「怕得魚驚不應人」,稚子對路人不再理會,專心致誌釣魚。

這首七絕語言敘述平淡淺易,形神俱備。孩童時期學過垂釣的人閱讀此詩,可能會共情於稚子學習垂釣的專註認真、挑戰與謹小心理變化。成年人回頭看,童趣無限。(文/王宜楷)

心間的一道墻籬

《蝶戀花•春景》

宋•蘇軾

花褪殘紅青杏小。

燕子飛時,綠水人家繞。

枝上柳綿吹又少。天涯何處無芳草。

墻裏秋千墻外道。

墻外行人,墻裏佳人笑。

笑漸不聞聲漸悄。多情卻被無情惱。

暮春時節,紅花褪色,日漸雕零。雖然春花所余無幾,但枝頭長出了果實,一掃悲涼。紅花雕謝與青杏初結,一體兩面,既有衰亡又有新生,連貫完整展現了世間萬物新陳代謝。「花褪殘紅青杏小」讓人不會沈溺於悲涼傷春愁緒,其給人一種平靜的堅定與接納。

東坡視線遠移,紫燕輕飛,悠悠綠水環抱農家院舍。我們的視覺與心靈仿佛隨空中來燕拉開了一幅秀麗的水鄉春景,舒展且靈動。

這時光流變中的暮春景象、安定閑適的尋常村居,似曾相識,不禁撩動了東坡宦海沈浮的輾轉客旅離思:「枝上柳綿吹又少」。

自己是歸人還是過客?半生顛沛流離,正如那隨風飄飛的柳絮。

即便如此,大家也不要擔心。春天到了,天涯到處都會長滿茂盛的芳草。現實生活中有人用此語勸慰失戀之人不要過分眷戀前任,有緣人終會再次相遇。此處作者既是客觀描摹景色與自然物理,亦有超脫惜春之情,張弛相協抒發豁達與樂觀的生命際遇感受。常人卻不如此般,東坡妾婦朝雲歌此詞時,淚滿衣襟。

東坡踏入人家院落。有人正在圍墻裏院歡快蕩著秋千;圍墻外唯有行人道。

行人與佳人隔了一道墻。作為過客的東坡徐行且駐,墻內清澈的歡聲笑語或許勾人翻越了記憶的墻籬,他不禁聯想到了什麽?作為孩童的快樂純真、與年少朋友玩耍的青春歡愉、與戀人的悸動情愛等等。大家年少時同誰蕩過秋千呢?

忽然墻裏的笑聲漸悄,有人說東坡翻墻窺驚了佳人,筆者認為此舉破壞美感亦不符聲音漸漸悄然之理。我們的傳統文化相對含蓄,筆者相信那只是佳人玩乏跑開了而已。

東坡在墻外道上惘然若失,回歸現實生活,人生飽經風霜,行途只有迷茫與疲憊。多愁善感的思緒因墻裏佳人秋千所起,與佳人又有何幹系?只余自己多情感嘆。「笑漸不聞聲漸悄」的感觀滅失與「多情卻被無情惱」的情緒泛湧,一消一生,理趣中又滲透矛盾的情趣。

《蝶戀花•春景》是蘇軾被貶嶺南時於途中所做,該詞筆調徐舒起伏,清新婉麗,纖細達觀。(文/王宜楷)

惟有蜻蜓蛺蝶飛

四時田園雜興其二十五

[宋]範成大

梅子金黃杏子肥,麥花雪白菜花稀。

日長籬落無人過,惟有蜻蜓蛺蝶飛。

初夏的江南鄉村田園,暖陽和煦,青梅樹枝上的鮮綠長圓披針葉片周圍吊掛著喜人的金黃梅子,旁邊的杏樹亦結出了肥美的果實。碩果累累給人以生活充足的飽滿顆粒感觀。

視線推向低處。麥子抽穗揚花,一地雪花白。油菜枝幹上隻有稀稀拉拉的黃花。

不知詩人立地而眺,還是坐院靜賞。長鏡回拉出一幅鄉村田園圖景。金黃梅子、肥杏兒、麥花白、菜花稀之景置於日下,疏疏籬落,小徑悄然無人過。詩人的精神世界之於田園,可以是閑淡自處,亦可以是盼望鄉親農作結束返歸侯荊扉攀談。唯獨不加入時間。

一個人在農家小院裏靜望遠景。不增不減。不來不去。惟有蜻蜓與赤黃色蝴蝶繞籬飛來飛去。蜻蜓蛺蝶飛的微動輕撫觀者心念,動境愈靜,更是超越有我,無我性空於天地自然。

《四時田園雜興》是南宋詩人範成大退居故鄉石湖寫的一組大型田園詩,本詩(屬二十五)有果有花,有色有形,有高有低,有靜有動,為我們描繪了初夏江南田園景色。(文/王宜楷)

兒童急走追黃蝶

宿新市徐公店其二

[宋]楊萬裏

籬落疏疏一徑深,樹頭新綠未成陰。(新綠又作:花落)。

兒童急走追黃蝶,飛入菜花無處尋。

宋光宗紹熙三年(1192),時任江東轉運副使楊萬裏途經新市(今浙江德清東北),借宿徐公店。其見農村田園風光與兒童嬉戲,觸景生情,賦寫此詩。

詩人在徐公店遠望農村田園,沒有村屋、農人、炊煙之具象,起筆簡簡單單描繪疏疏落落的籬笆。農家籬笆可以是小院圍欄,可以是菜園隔擋,高高低低,不講究平整對稱,亦不講究寬窄距離,竹木就近取材,渾然天成,審美自然一體(它們沒有城市建築設計的匠器味);籬笆旁有一條小徑向遠處延伸。

「籬落疏疏一徑深」展現了一幅暮春農景,籬落疏疏落落,上有花木綠植,旁有小徑蜿蜒延伸不見盡頭。中式山水寫意神情,突出農村田園的閑適寧靜,引人入勝。

「樹頭新綠(花落)未成陰」。詩人視線由低及高遊移到暮春美景的樹頭。新綠、花落孰好?筆者偏向前者。春末枝頭的桃花、李花均已雕落,農人是否會在意季節輪換的周遭平常?本已見慣,還不若枝頭那一點新綠,它是春末夏初的清新勃然生機,待其成陰更給人關於未來的美好期待與雋永。

「兒童急走追黃蝶」,兒童在籬落疏疏的花徑中追逐著黃色蝴蝶,「急」、「走」、「追」三字躍然紙上,將兒童的心理與動態刻畫得惟妙惟肖,孩子們跌跌撞撞遊嬉、蝶引童撲的天真爛歷歷在目。

「飛入菜花無處尋」忽然又將歡鬧情景切回靜音。蝴蝶不知不覺飛進了金黃色的油菜花海,黃蝶與花瓣同色欲飛,蝴蝶與菜花著實不好分辨呢。無處尋不是結束,其眼下更有兒童面對蝶入花海的不知所措與片刻間的活潑轉神,令人回味久久。

該詩平淡自然,動靜相間,詩人透過平凡事物的情趣,捕捉人物瞬間新鮮感受,成功渲染暮春田園風景的和諧恬淡。(文/王宜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