標籤: 唐詩

玉臺體(十一)

唐•權德輿

昨夜裙帶解,今朝蟢子飛。

鉛華不可棄,莫是槁砧歸。

《玉臺體十二首》是唐代詩人權德輿組詩作品。其十一情感真摯含蓄,纖艷不淫,膾炙人口。

日出遠山,新陽初入軒窗。房中羅帳朦朧,一位少婦剛從睡夢中醒來,雲髻柔散於枕,珠攀香腰,粉汗凝沈。懵懵懂懂之間,她忽然驚奇發現自已身上的結腰系裙繡帶綰結松開了。

獨守春閨的孤寂思婦想到了什麽?沒有摩挲歡合的直白,委婉含蓄的樸實情景描寫,耐人尋味。或者我們自行腦補了什麽香艷之事?總之,兩性之間的想念蕩起了人們內心深處的漣漪。

羅裙夜解,情愫惘然不解,她擡頭看到屋頂有蟢子(長腿蜘蛛)飄舞飛垂。蟢者,喜也。這不會是偶然之事吧!「蟢子朝飛」應該是一種喜兆之征。於是喜出望外的思婦立即將自然景象與人間歡會聯系起來,暗自由衷歡喜,冀盼丈夫返歸佳期。

少婦思念夫婿的細觸妙趣引人。「裙帶解」、「蟢子飛」兩個征兆,「昨夜」與「今朝」接連遞進,思夫急切,左顧右盼,渴望排解煩悶的復雜小女人心相生動形象,若人愛憐。

「鉛華不可棄,莫是槁砧歸」。還是抓緊時間用鉛粉好好妝扮一下自己。女為悅已者容,萬一丈夫真的回來了。(槁砧:斬除雜草用具,又稱「鈇」,鈇與夫同音,借為「丈夫」隱語。)

丈夫最終歸家與否、思婦的情態走向,我們都不得而知。詩人表達了一個少婦對丈夫最純粹而含蓄的思念,同時又給人一種想象與力量。(文/王宜楷)

《贈汪倫》

李白

李白乘舟將欲行,忽聞岸上踏歌聲。

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倫送我情。

唐玄宗天寶十三載(754年)或天寶十四載(755年),李白自秋浦往涇縣(今屬安徽)遊歷桃花潭,當地豪士汪倫仰慕李白久矣,聞其將至,立即修書迎之,望一睹詩仙風采。

喝酒和遊歷是李白的兩大嗜好,汪倫去信詭雲:「本地有十裏桃花,本地有萬家酒店」。

聞「十裏桃花」與「萬家酒店」,李白欣然而往。白至,汪倫則告:「我處有方圓十裏桃花潭而無桃花;我處有萬姓酒家而無酒店萬家」。

既來之則安之,李白大笑,款留數日。汪倫別墅池臺亭館清幽,重巒叠嶂,美不勝收。李白與汪倫酒酣數日,為樂不知秋。又遊龍潭,枕石望山(詳見《過汪氏別業二首》)。兩人相見恨晚,結下深厚友誼。

李白臨行前,汪倫設宴送別,贈名馬八匹,官錦十端。李白於桃花潭乘舟離岸之時,汪倫與村民踏歌送別,其十分感動,作《桃花潭》絕句一首。

「李白乘舟將欲行」。李白在水碧流靜的桃花潭岸邊乘船,即將遠行。直用本名筆法更透出一種極興灑脫神形。

「忽聞岸上踏歌聲」。本已舟行遠去,怎料岸上喧鬧,有聲忽傳?扭頭一看,但見汪倫正帶領村民們手拉手,雙腳踏地,高聲送行。感情真摯,淳樸洋溢。

「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倫送我情」。此情此景觸動離人情懷,詩人比物手法,縱然桃花潭水有「千尺深」,亦不及汪倫予我的真摯情誼。

這首留別詩語言淺白,通俗易懂、親切活潑富於民歌色彩的語言形式很有情味;輕離別,重情義,少見沈重又蘊含舍離自在。

詩作時間不詳,我們暫且帶入安史入幕(755年)背景,李白不是一個願意承受大時代悲重之人,他在偏安一隅中也極力表達自我,《贈汪倫》不忌詩中直呼姓名,見我之法追求個體之述,同時又以宏觀文本予讀者事實無我。

時值,李白與妻子宗氏一道南奔避難;汪倫已任滿辭官閑居桃花潭。李汪款洽。汪倫為千古接待之榜樣,李白善於把握受贈者審美藝術。其中最重要的還是彼此感受到了真我。

現今社會關系脆弱,信任崩壞。人與人之間大部分交往以金錢物質、權利地位、資源交換為基礎,更不乏利弊得失與權衡算計,真摯且不以名利為主的情誼少之又少。

「我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。人際交往中,你是否曾因無權無勢而被人冷落看輕,你是否曾因缺乏物資基礎而被人鄙夷譏諷,你還是否曾因無能利他而被人疏遠漠視。人生順境時,我要看見我;人生逆境時,我要做為我。人生平淡時,我要領悟我。天生我材必有用,人生才會多一些灑脫。

為什麽名不見經傳的王倫能名垂千古?為什麽我們又會感動於純粹友誼?人心真誠才是情感雋永的必殺技。(文/王宜楷)

《早發白帝城》

李白

朝辭白帝彩雲間,千裏江陵一日還。

兩岸猿聲啼不住,輕舟已過萬重山。

安史之亂初期,唐玄宗奔蜀,太子李亨留討安祿山。李亨隨後在靈武繼位,史稱唐肅宗。

唐玄宗曾命兒子永王李璘督兵平叛,永王李璘鎮守江陵,召兵萬人,自樹一幟,任意補設郎官、禦史等官職。

至德元年(756年),唐肅宗以其陰謀叛亂、割據江東為名重兵圍剿,李璘兵敗南逃嶺外。至德二年(757年),李璘為江西采訪使皇甫侁所擒,中矢而薨。

乾元元年(758年),李白因永王謀反案受牽連,幸得郭子義等營救免脫死罪,改判流放夜郎(今貴州桐梓一帶)。

乾元二年(759年)三月,李白流放途經白帝城(今重慶奉節縣),遇肅宗大赦天下,驚喜交加,隨即乘船東下,經過長江三峽,直奔江陵(今湖北荊州市,距白帝城約一千二百裏)。

此詩為李白遇赦返抵江陵所作,詩題一作「白帝下江陵」。

「朝辭白帝彩雲間」。李白在早晨乘船東下,遇赦恢復自由的他身輕喜悅。偶然回望,水霧彌漫中的巍峨崇山片影,漸漸被撥開的朝霞彩雲,白帝喻比神交之友別,宛如仙景。

流放夜郎之路行走十五個月未至,返程卻是水流急湍,舟行若飛,千裏路途之遙也僅需一日時間之短。「千裏江陵一日還」,節奏明快,歸心似箭。

峭壁夾江,詩人行舟迅捷穿行,兩岸猿啼不住,心情暢快未有絲毫驚擾。霎時之間,萬山排排列隊歡送,快退而過,輕舟如箭小遠。

李白58歲高齡被流放夜郎,拋妻別子,長途勞頓,忽遇赦得歸。興奮愉快之情未見直抒,其誇張筆勢將舉重若輕之心蘊含於壯麗多姿山水,順水行舟更不著猿啼淒厲、重障險絕之三峽曲折痕跡,一已感受融於天地,流麗飄逸。

今人面對坎坷世情又會展現怎樣的生命情調?是歷經艱辛如水與波的心性無痕,還是將「輕舟已過萬重山」笑得超級大聲?(文/王宜楷)

《月下獨酌四首》(其一)

花間一壺酒,獨酌無相親。

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

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。

暫伴月將影,行樂須及春。

我歌月徘徊,我舞影零亂。

醒時同交歡,醉後各分散。

永結無情遊,相期邈雲漢。

唐玄宗天寶三載(744年)春,李白於長安任翰林供奉,因受權貴排擠而漸為玄宗疏遠,李白寄情於狂歌痛歡,作《月下獨酌(四首)》,藉以排解胸中郁悶。

寒冷淒清的夜晚,青瓦白墻庭院,繁花錦簇,李白拿著一壺酒獨酌,沒有可親可近的人相伴。

瑤臺鏡在青雲端。李白望此,忽發奇想,舉杯邀月伴影,「三人」共飲。

可是月亮不能共情李白飲酒之樂,影子只會徒然跟隨他身體而動。

且罷且罷。暫時與月影一同行樂,不負春日良辰。

李白高歌,明月在天邊浮遊;李白舞劍,醉影在地上散亂。醒時,李白與月影共同交歡;醉後,李白與月影各自分散。

「三人」永遠結伴作無情之遊,相約在遙遠的銀河裏面。

李白政治理想不能實現,心情孤寂苦悶。月下獨酌,他沒有像常人郁郁不得誌般瑣碎發怨,而是清新脫俗邀月對影,幻化「三人」共飲排解各種情愫。

「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。暫伴月將影,行樂須及春」。這種忽然從想象中清醒復歸孤獨的行樂豪放,給人一種逃避世事的消極,同時亦有一種超越塵世俗物的生命感。既然無能為力改變世界,那就追求個體生命之極高,讓靈魂在多彩世界中綻放。

鐘鼓饌玉、功名利祿仿若過眼雲煙,世間總有人不願意選擇承受時代之重。

月聞歌、影伴舞,醒同歡、醉分散,詩尾更是永結無情之遊,相約邈邈雲漢,孤獨之題旨淋漓盡致。前述種種不外乎一種獨處能力的認知升華。現代社會孰能擁有呼之則來、揮之則去,誌趣相投的永恒情感,我們在經濟利益與瑣碎事務中消耗了人生僅有的單純。是故李白寄情月影獨酌,我們是否學會了獨處,間或面對飄渺易變情感自如收放呢?(文/王宜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