標籤: 唐詩

應須美酒送生涯

《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》

唐·杜甫

其一

江上被花惱不徹,無處告訴只顛狂。

走覓南鄰愛酒伴,經旬出飲獨空床。

其二

稠花亂蕊畏江濱,行步欹危實怕春。

詩酒尚堪驅使在,未須料理白頭人。

其三

江深竹靜兩三家,多事紅花映白花。

報答春光知有處,應須美酒送生涯。

其四

東望少城花滿煙,百花高樓更可憐。

誰能載酒開金盞,喚取佳人舞繡筵。

其五

黃師塔前江水東,春光懶困倚微風。

桃花一簇開無主,可愛深紅愛淺紅?

其六

黃四娘家花滿蹊,千朵萬朵壓枝低。

留連戲蝶時時舞,自在嬌鶯恰恰啼。

其七

不是愛花即肯死,只恐花盡老相催。

繁枝容易紛紛落,嫩蕊商量細細開。

某晚,我與兒子共背《江畔獨步尋花》:「黃四娘家花滿蹊,千朵萬朵壓枝低。留連戲蝶時時舞,自在嬌鶯恰恰啼」。黃四娘家的宅院蹊徑繁花似錦,萬千交錯,垂涎欲滴,濃情蜜境般引人入勝。訪客在花前靜賞,戲蝶時時舞、嬌鶯恰恰啼,美艷的韻律隨即又喚醒了我們生命本真的欲動。

然而這種香艷不俗的愉悅審美就此戛然而止,讓人感覺非常唐突。為何江畔獨步尋花亦未見江畔獨步?我細究原因才發現該詩僅是《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》其中一首,我們的小學讀本對《江畔獨步尋花》組詩進行了縮題節選。

不研讀組詩,我們就很難準確理解詩人的深微情愫。從繁入簡易,從點及面難。管中窺豹不利於系統化認知構建,我們做任何事都得下苦功夫。倘若此事起初沒有全面系統化認知,我們下苦功夫各個擊破獲得的思想認知拼圖,有朝一日亦有可能被靈感點亮並組裝激活。此事放諸四海皆準。

早春時節,杜甫在浣花溪散步。江畔繁花盛開,杜甫被撩撥得春心蕩漾。然而此等美艷花語卻無人共賞,無人傾訴的煩悶憋得他抓狂。杜甫忽然想起了平日的酒伴。「我何不邀他一道賞花」,杜甫立即走覓南鄰,奈何酒伴住家只有一張空床,原來這位朋友十天前就已外出遊玩了。

杜甫只好獨自漫步江畔賞花。極目遠望,繁花亂蕊推積在江濱曲角處。垂暮之年的杜甫走起路來步履歪歪斜斜。初春萬物生機蓬勃,杜甫衰老的生命已無法與之匹配,內心反而有一絲害怕春天的到來。且罷。天下誰人不會垂垂老矣呢?眼下我還能喝酒寫詩,大家就不要太在意我這個白發老頭子。

杜甫邊走邊看,江岸幽靜的竹林深處若隱若現兩三戶農家,小院邊紅花、白花相襯,艷麗撩人。如何不辜負這美好春光呢?唯有花間飲酒作樂打發時光。

此時東邊少城可能早已人聲鼎沸,處處人間煙火了。市井味濃厚的歌樓酒館還更加可愛呢。哪位有錢人在此處用黃金盞喝酒,再喚幾個身姿妙曼的可人兒於盛席華筵前跳舞。這樣的生活豈不妙哉!

當然前述狎遊皆為想象。窮困的杜甫只能繼續獨步江邊。他來到黃師塔前江水東岸,慵懶沐浴和煦春風,一簇桃花自由綻放,不管深紅色還是淺紅色,它們都非常美麗可愛。

沒想到黃四娘家的花開得才好呢。繁茂的花兒把小路都遮蔽了,層層疊疊色彩各異的花骨朵都墜彎了枝條,雙雙飛舞的蝴蝶在花間嬉戲流連,自由自在的嬌軟黃鶯也在恰恰啼叫。

愛花不一定非得為花而死,只是害怕百花雕零,自己的生命也隨春光流逝更加衰老了。繁花容易隨風飄落,含苞待放的花兒,你們就慢慢綻放吧。

《江畔獨步尋花·其六》給人的感受是鶯歌蝶舞的香艷與勃勃生機。筆者讀完七絕句才發現杜甫對於逼近死亡的生命敏感與嘆息。初春之花宛如青春,蓬勃、短暫,動人。只道天地自然周而復始,人的生命卻是由盛極而衰,不可重來。

美艷繁花喚起了詩人的青春暢想,「應須美酒送生涯」是及春飲酒作樂,「喚取佳人舞繡筵」是聲色情欲。無奈生命衰老,死亡迫近,即便詩人還在「詩酒尚堪」自我安慰打氣。

此詩對於個體生命誠實無比。姹紫嫣紅春景雖然美好,我們的青春卻極易消流。醇酒美女並非一定是頹廢俗氣,活在當下,盡情享樂。(文/王宜楷)

易水送別

《於易水送人》

[唐]駱賓王

此地別燕丹,壯士發沖冠。

昔時人已沒,今日水猶寒。

《於易水送人》是唐代詩人駱賓王創作的一首送別詩。這首詩的寫法非常突兀。題為易水送人,詩文實則沒有絲毫敘述詩人與友人別離,送別的朋友是何許人也?詩首不見別情依依與送寄感念等內容,而是直入史事。

「此地別燕丹,壯士發沖冠」。易水位於燕南趙北,地處兩國交界。河風涼涼,太子丹於此地岸高處為荊軻送行,周圍送者、行者身著白色冠服。臨水握別,黯然銷魂,無語凝噎。不言自明,荊軻此去秦地,無論成敗,皆是一死。

荊軻義舉是壯士之死,為國家存亡慷慨赴死。一條易水生死相望。氣氛凝重。忽然友人高漸離擊築,荊軻附和緩歌:「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復還」。

此情此景,送者、行者見之聞之無不悲憤,愴然淚下。在大家垂淚涕泣送別中,荊軻登車而去,頭也不回。英雄的悲歌感染了送行者。他們拭淚站定,化悲慟為力量,怒發沖冠,雙目圓瞪。

駱賓王送別友人的地點也是易水。詩人將今時今日易水送人的情景與太子丹送荊軻入秦之事交融。駱賓王送別的友人是誰?我們不得而知。拋棄俗常離愁書寫友人送別,此人想來一定是他肝膽相照與誌願共通的親密摯友,否則誰會輕意向別人表露自己的情懷與誌向。

他們可能要共謀大事。此詩寫作時,駱賓王遇赦出獄不久,側身於幽燕一帶的軍幕中。駱賓王在易水想起荊軻為國家存亡、不畏強秦的壯舉。他曾多次上疏諷諫,觸忤武則天,被誣下獄。他亦在期待時機,匡復李唐王朝,幹出一番事業。

駱賓王與荊軻身上都有一種甘願為國犧牲奉獻的精神,這種心神相通,千載猶存。

「昔時人已沒,今日水猶寒」。荊軻刺秦終究失敗了。「笑顧武陽」「圖窮匕見」「秦王繞柱走」「倚柱而笑,箕踞以罵」等刺秦情節至今仍然廣為流傳。成就一項偉大事業極為艱難,今人同樣亦會感慨。

荊軻刺秦為什麽會失敗?有人說太子丹生擒秦王簽訂條約的想法太過於天真,導致荊軻刺秦行為受限;太子丹催促甚急,荊軻只得帶領秦武陽離燕赴秦,慨然踐諾。

各種現實要素復雜影響事情成敗,詩人不禁想起自身宦海沈浮遭際,現實事事維艱。我們反觀駱賓王前期作品《送鄭少府入遼共賦俠客遠從戎》的「不學燕丹客,徒歌易水寒」,強烈建功立業思想轉變為暗待時機匡復李唐王朝,「昔時人已沒,今日水猶寒」沒了慷慨激昂,多了壯士暮年之氣。

《於易水送人》詠史喻今,詩人感詠荊軻刺秦壯舉,欲逐宏圖偉業的氣魄,籍此共情自身憤憤不平與沈淪壓抑的際遇,筆調蒼涼,蕩氣回腸。

荊軻令人感動的事還有很多。被太子丹懷疑能否堪此重任時的堅定、以生死報答顛沛流離人生的知遇之恩,為什麽人們只論成敗呢?(文/王宜楷)

一枝紅杏出墻來

《遊園不值》

[南宋]葉紹翁

應憐屐齒印蒼苔,小扣柴扉久不開。

春色滿園關不住,一枝紅杏出墻來。

初春時節,詩人興致勃勃到友人花園探訪。其小扣柴門,良久無人應答。友人今天不在家,詩人無能入園遊玩,心情難免有些悵然。

古代交通落後,信息傳遞亦不如今時今日便捷,他們若未提前相約,訪友不遇便是常事。詩首兩句緊扣題目:遊園不值,詩人沒有見到自己想要探訪的友人。

詩人在蒼郁苔蘚門口徘徊,久久不能入園,但他並沒有直抒胸臆,表達不快,而是低首抓住門前角落不起眼的青苔。面對此番翠色美景,他自出心裁構想了一幅交際別趣:「應憐屐齒印蒼苔,小扣柴扉久不開」。

門前密鋪幽翠蒼苔,平日定是人跡罕至,園內春景可想而知。「我小扣柴門良久無人應答,難道是這小子(友人)憐惜家門前綠絨絨的青苔留有本人履齒壓痕,故意為之?」

詩人此等充滿生活情趣的筆法,同時亦暗含了自身對自然的熱愛,惋惜蒼苔遭受踩踏,更是表達了其不得入園賞春的依依不舍和眷戀。

遊園不得,詩人應該如何遊賞園內春景?正當詩人徘徊不定之際,「春色滿園關不住,一枝紅杏出墻來」,頓時令其心扉豁然,欣喜不已。以小見大。這一枝紅杏代表了滿園春色;這一枝紅杏出墻遙相呼應了春色滿園關不住。

春色已滿園,怎能關得住?這一枝外溢柴扉上頭的紅杏,數量精妙,似人招手,它給人一種勃勃生機,更有一種難以壓製的美艷力量與浮想,故而有今人「紅杏出墻」新解。

《遊園不值》取景小而含意深,在冷寂蒼苔中驚喜春色溢出,情景交融,膾炙人口。(文/王宜楷)

兩個男人的復雜別情

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

[唐]王勃

城闕輔三秦,風煙望五津。

與君離別意,同是宦游人。

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。

無為在歧路,兒女共沾巾。

唐代詩人王勃在長安時,友人杜少府將要到蜀州做官,臨別時王勃寫下了這首震古爍金的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。該詩意在慰勉友人勿在離別之時衰颯,復雜的離情別意中又暗含著細膩的友情共通、青春曠達的胸懷、高遠的志向、心神相同的知己向望,堪稱送別詩典范,至今仍然廣為流傳。

王勃送別親密友人杜少府的地點是長安,送別時間與地點未交待。某個白日或者某個夜晚,兩人閒步親切交談或者宿醉言別,聚散總有時,作為即將分別的人亦無心著墨小處,詩首即寫了送別地與友人赴任地:長安和蜀州。

「城闕輔三秦,風煙望五津」。項羽破秦入關,將秦地分封給秦降將章邯(雍王)、司馬欣(塞王)、董翳(翟王),三分關中平原合稱「三秦」,城闕借指的都城長安作為三秦拱衛(護衛)之地,「城闕輔三秦」的倒裝句法更能凸顯首都長安的巍峨莊嚴,雄渾筆力給人無盡遐想,廣袤無垠的三秦大地,坐落著世界上規模最大的都市,長安城闕宏大、布局嚴謹,宮殿參差毗鄰,人口百萬,百業興旺。

長安城作為唐朝的政治、文化中心,商業日漸成熟,人們在長安城生活與居住肯定是一件愜意的事!然而當下杜少府在此與王勃握別,即將只身遠赴蜀州。

杜少府經蜀道入川,行途不可謂不艱阻,蜀州縣尉乃一基層小官,近乎流放。再者其究竟要在五津(華津、萬裡津、江首津、涉頭津、江南津)中的那一個渡口登岸當差呢?詩文籠統不言,風煙迷渡,離人渺茫與迷蒙的前途未卜,落寞愁緒不言自明。詩人唯有站在彌漫的風煙裡極目遠望,表達自己對友人前景的極為在意。

首聯「三秦之地」對「風煙五津」,宏壯之景一實一虛,大筆勾勒出詩人送別友人的關鍵情景要素,除了友人分別時的離愁,更飽含了作者對杜少府前景未知的深度關切。

王勃留任京城當差,杜少府去蜀州做基層小吏。一個人官運亨通機率很大,一個人政治前景黯淡。這是不爭的客觀現實。兩人此時在長安惆悵話別,不知杜少府此去,將來又是怎樣一番光景。對於友人的別愁與思緒,王勃似乎體察到了。

他頷聯立即勸慰友人:「與君離別意,同是宦游人」。

你我雖有地域任職之分,但人生處境與際遇多少有一些共通之處。一方面,你離開長安遠赴偏遠的蜀地,我亦離開故鄉絳州來京。我們都是異鄉人,我們都離家背親;另一方面,宦海沉浮,不管我們到哪裡任職都無定數,前途變幻莫測。我倆這一生都如履薄冰。此二句語調舒緩,換位思考構建起的心意共通連接,細膩微妙,讓讀者更能體悟到他們之間的深厚友誼。

詩人未在話別、傷別、惜別處過多停留,而是迸發出驚人之筆。

「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」。

此不朽格言感發於曹子建《贈白馬王彪》中的「丈夫志四海,萬裡猶比鄰」。詩人此處強調「知已」,用「天涯」拓寬了「萬裡」。王勃十四歲成名,作為青年才俊被皇帝破格任用,在初唐向盛唐過渡的新境背景下,他血氣方剛,意氣風發,冀望人生干出一番事業的樂觀姿態盡顯,故而他不沉溺於離別愁語,消沉頹靡。

「重情意,輕別離」。王勃認為親朋之間即便天長地遠,只要友誼深厚、心神相通,天涯海角亦如近鄰。

詩人回避了原句中的丈夫志向,筆者私以為詩人考慮了友人杜少府赴蜀之傷別心態,海內知己若鄰,一方面,詩人率真性情流露,不似勢利小人虛以委蛇;另一方面,游離於天地的人生,變幻莫測,實現志向亦存在諸多不確定,這是一種自醒與謙遜。

順流直下,詩人以「無為在歧路,兒女共沾巾」作結,即便我們人生遇到了岔路與困惑,也不要像少年男女那樣悲傷落淚,沾濕衣巾。

現實世界中存在「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」嗎?未必如此,伯牙鼓琴的神交寥寥,人生終是孤獨,許多人沒有生活中的廣泛接觸,終會消失在杳渺時間裡。我們生計勞苦奔波,幾無時間交友,更不言權力、利益讓大部分人迷失真我本心,友情早已淪落為利已工具。

王勃和杜少府都是青春理想主義者,該句之所以流傳千古的原因不外乎有二:一是人世間知已難尋,人們渴望得到跨越空間、心靈相通的精神慰藉,這雖然是一種假象,同時這也是一種難得的美好暢望;二是感懷時代與青春的朝氣蓬勃,生命洋溢著無盡的達觀與自信。

時隔多年,吾復讀此詩感觸頗深,情景陡然附體。猶憶大學畢業同學分別,龍兄與松兄痛哭失聲,我在旁側漠然,自以為人生就應該天南地北闖蕩、建功立業,兒女感傷大可不必,正是「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」。今時回首,驀然老矣,大家各在天一涯。前途未卜的忐忑、青春滿懷的壯志全然都不見了,只余一腔孤勇。

知已呢?同樣只余自己。(文/王宜楷)

故鄉只是一種溫暖的停留

《回鄉偶書二首》

[唐]賀知章

其一

少小離家老大回,鄉音無改鬢毛衰。

兒童相見不相識,笑問客從何處來。

其二

離別家鄉歲月多,近來人事半消磨。

惟有門前鏡湖水,春風不改舊時波。

唐玄宗天寶三載(744年),八十六歲的賀知章辭去官職,告老返回故鄉越州永興(今浙江杭州蕭山)。其從武則天證聖元年(695年)步入仕途,長期在京任官,此時距他離開家鄉已約五十個年頭。再見家鄉,人事滄桑,他感懷無限,寫下了這組詩。

詩人昔日離家年紀尚輕,如今歸鄉垂垂老矣。他的家鄉口音沒有改變,只是耳邊稀稀落落的鬢發如雪。迎面相遇的頑童不知哪家孩子,他們竟然把我當作遠方客人,還笑嘻嘻叫問:「你從何處而來?」

離鄉太久,家鄉的人和事都有許多變化,詩人唯覺春風拂過鏡湖的波紋依然如故。

「少小」對「老大」,「離家」對「回鄉」。詩文其一首句構建的兩組對立情景,讓人在文字空間中感受時光之悠遠。一個人在年紀青青時就離開了故土,垂垂暮年,他才得以歸來。「少小離家老大回」寥寥幾字似乎走遍了一個人的生命旅程,漫長歲月好像一下就快進了。少小離家的人長年漂泊在外經歷了什麽故事?他心中迫不及待想趕回的故土又有哪些變化?

「鄉音無改鬢毛衰」即他自身變化的答案。返鄉人說話的語氣沒有改變,仍然保存著家鄉方言的音調,那是他骨子裏至老不變守護的文化烙印,時隔五十余年還與故鄉連通的情感紐帶。同時時光流變,歲月難饒,自己的斑白鬢毛漸漸衰微。

家鄉的變化呢?

故鄉孩童笑嘻嘻問返鄉人從何處來?一個「客」字驚醒夢中人,其自以為非客,而身已為客。重回闊別多年故土的愉悅,人生地熟的恍然驚覺,種種情思湧上心頭,不禁滋味百般。

歸鄉人回過神來自解,「離別家鄉歲月多,近來人事半消磨」。是啊!我好不容易告老還鄉,離家多年,人事全非很正常。老一輩早已離開人世,同齡人漸漸雕零殆盡,可喜的是還有新生代傳承。

唯一沒有變化的是什麽呢?春風拂過家門前的鏡湖水波。

此詩語言樸素,情感真切,後世吟詠至今。詩人未寫唐玄宗作詩為他送行、皇太子與百官為他餞別,唯獨著墨於歸鄉所見,其於後世亦有啟示。

不論古今,離散似乎都是我們的生存常態,戰亂年代有人顛沛流離,和平時期有人為了生計輾轉。我們一直把和諧穩定的生活價值作為目標與理想,回歸便成為了一種文化特質。

詩人少小離家老大回,樣貌垂老,同齡漸去,細兒不識,「鄉音無改」只是他故土標識僅存的一點點共通,畢竟闊別家鄉五十載,方言的句法、通用詞匯因時變化,他說的鄉音究竟有多地道?這真是一個問題。再者詩人宦海沈浮多年,為人處事、價值取向、感情觀點亦發生了變化。此之於今,外出務工多年的返鄉人員更能感同身受:「大城市容不下肉身,故鄉容不下靈魂」。我們像大海浮萍一樣漂泊於世,我們終其一生都在找尋自己的家園,不論故鄉還是精神歸宿。

周遭人事變換,詩人明知故土難返,依然以「鄉音無改」自我安慰。鄉裏孩童驚醒了詩人的「外來客」身份,他只能寄情於「春風不改舊時波」的自然景觀。詩人沒有過度強調歸鄉難入的惆悵,反而移情春風湖波依舊。

宇宙萬物流轉,我們應該在多變的人世間找到一種溫暖的停留。停留不是快速消費時代中信息泛濫的瞬間感動,而是可供持久回憶的沈靜余暉。它是我們兒時跑過的鄉間泥巴路,它是我們兒時爬過的一顆枇杷樹,它更是我們兒時在故鄉無意識的光陰虛度。它卻在我們心底永恒回溫。

漫妙的幸福慢慢浸透生命,無關命運、無關年華、無關名利等等,我們與家鄉都是美好本身,我們都期待再次重逢與發生。(文/王宜楷)